蓝涣

那触手可及的美景——就在我们的前方啊。

【双黑】患上花吐症后发现亲吻对象死了怎么办?!

·又名《遗嘱》

·双黑,我流,全部我流

·BEAST线一个猜想后续,有部分对于原剧情的改动

    

 

太宰治死了。跳楼自杀。

中原中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瞬间是不信的。他想:哦,这个混蛋太宰又想出什么整人的新招来了?

但很快有下属恭敬地、却又是不安地向他呈上了现场的照片。中原中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全部捏了个粉碎,他说我不信,鬼知道会不会是太宰这家伙搞的把戏,你带我去现场看看。

直到亲眼目睹中原中也才恍然回过神来。哦,是真的啊。太宰治终于实现他每天的自杀心愿了,再也没有一个黑头发一米八的家伙来烦他了,这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么?

他的下属低低喊了句中也先生,他挥挥手说我没事,查清楚死因了吗,是自杀还是他杀?要是他杀,他就让那个杀了他的人体验一下重力好了。

不过很显然,他只消看一眼就知道,铁定是自杀,没人威胁的那种。特别情愿,特别满足。于是他就不高兴起来了,明明说好会让他亲手了解他的生命的,太宰,你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反悔了呢?

找到目击者中岛敦的时候这家伙一脸黯然神伤,他想我都还没这样呢你黯然神伤个什么劲儿啊?结果人虎见到他就立刻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啜嚅,说对不起中也先生,我可能要离开港口黑手党了。

接下来这小孩跟他讲了一遍太宰治的遗言,他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气笑了,心想好啊,太宰治你这青花鱼临死前居然还念着别的男人——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呢。中原中也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了中岛敦的请辞信,他想抽口烟,一摸口袋却是空的。

哦,应该是太宰治在出发之前偷偷从他口袋里拿走了。他就知道这混蛋那么亲切给他递风衣肯定没安好心,果不其然。

红发青年抬起头望天。今天是个好天气啊,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透亮像块玻璃折射光芒的天际线微微泛出一丝青色,特别适合……自杀。

是吧,太宰治?你是特意挑了这一天的吗?港口黑手党目前最年轻的干部眨了眨眼睛,宝石蓝的瞳孔不见一丝水色。

 

 

太宰治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犹豫了很久,中原中也还是捧了一束白色百合过去。他原本是想买黑色大丽花,毕竟这家伙头发黑心也黑,黑色大丽花就该衬这样的恶魔。但对死者未免太不尊重,思来想去还是改了个正常一点的版本。

当他一身白西装迈进现场,明显感到周围很多视线都投了过来。暗藏忧虑也好,阴沉险恶也好,他都不会在乎,中原中也只是一个人走上高台,看着石棺内白色雏菊簇拥的沉睡者,沉默着凝视他良久。

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把那捧白色百合花放在年轻的首领胸口,然后,转身离去,坐到下面第一排属于他的位置上。尾崎红叶和森鸥外站在一边,但他已经失去了应酬打招呼的力气。

不愧是天天嚷着要自杀的家伙,连遗嘱都滴水不漏打消所有的心怀鬼胎。作为太宰治一直以来的搭档,最信任的下属,中原中也几乎是毫无悬念被推上了首领的位置。可他感到害怕。他不觉得自己适合。之前的“羊”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觉得他还没有到能做一个好领袖的时候。

然而连这点太宰治都贴心地替他考虑到了。他在遗嘱中备注:如果中也不愿意的话,那就先让尾崎大姐暂为代理首领,什么时候中也愿意了,什么时候让他回来做,时长不限。

啊,混蛋。中原中也麻木地想,也太了解我了。但这样也好,他反倒轻松了,黑手党内部的大洗牌避免不了,但在中原中也的手下倒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毕竟号称“体术最强”的重力使可不是盖的,足以粉碎武装侦探社的实力也真不是吹出来的。

也不知道太宰治怎么求动了森鸥外,这位前前任首领拿着另一份太宰治私留给他的遗嘱荣耀登台,美其名曰摄政王,开始了另一场腥风血雨的清理。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毫无异议,在三人的领导下,这一次的黑手党洗牌简直迅速地可比英国光荣革命,虽然血流遍地腥味充斥满长街空气。

一天任务结束之后中原中也也难得感到了疲惫——废话,他已经连着三天睡不够三小时了,现在何止是疲惫,他想直接倒在一张床上,最好是有厚被子的那种。于是他摸出地毯底下的钥匙开锁,摁下把手推门进去,拧亮一室暖黄的灯光后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太宰。”然后便迅速住了口,像要咽下一个难堪的秘密——毕竟太宰治已经死了,还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等着他们收拾。他们同居在熟悉的朋友那里并不是秘密,但很显然侦探社就只有江户川乱步凭借自己超凡的推断力猜到了这个事实。

他又想起几天前侦探社的那个芥川龙之介手持了另一份遗嘱过来收走了太宰治留给他们的几样东西,而他找到这个地址的时候中原中也正好在家,就给他开了个门。看到红发的黑手党干部那一刻芥川瞬间失语,他语无伦次道:“呃,在下,不,这,这里不是太宰治先生的家吗?”

“你没找错。”中原中也没心情和他啰嗦,“我和他同居有一段时间了,你来干什么?”

“在下来取一些太宰先生留给在下和人虎的东西。”芥川迅速回答,态度严谨理由正当,中原中也没理由不放他进来。

芥川小心翼翼地脱下鞋袜换上拖鞋,踏上了温凉的木地板。尽管仍沉浸在那一个黄昏的震惊当中,他还是忍不住开始打量这间居所。与芥川原本的想象很不同,这间房子并没有什么很变态的装饰品或者性冷淡黑暗风格,只是简单的日式风格装修,他甚至能感受到处处都有两个人生活的气息。看来中也先生的确没有说谎,他们在这里一起……住了很长时间。

等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芥川非常礼貌地向中原中也道别。对方瘫坐在沙发里,帽子摘下挂在一旁的衣帽架钩子上,他忽然问道:“喂,芥川……那家伙临死之前,有没有提到我?”

惊异于他的直白,也困惑于他的发问,但芥川还是诚实回答道:“没有,中也先生。”

“……行吧。”中原中也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黄昏时的金色光线铺陈在他面孔,那一瞬间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脆弱。芥川站在玄关处没敢再回头看,背影颇落荒而逃。

怕什么呢,这孩子。中原中也无声地笑笑,接着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摊开掌心,里面是片片白色花瓣。

 

“……是花吐症。”港口黑手党最精良的医生离开后,尾崎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中原中也肯定道。中原中也抬起头:“花吐症?”

“就是那个得不到自己心爱之人的吻就会死的恐怖病症哦。”尾崎笑着想要吓唬一下他,中原中也却完全没上当:“大姐头,不要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这个病啊,如果没有心爱之人的亲吻,就会一直吐出花瓣直到心脏碎裂死亡。”尾崎慢慢严肃起来,她站起身直视中原中也,“所以这不是小事,但也称不上是太大的事——中也,你喜欢谁?”

“我?我——”中原中也张口想答,脑子里却突兀闪过一张脸,随即他低声道,“我不知道。”

“嗯?”尾崎发出怀疑的声音,“中也,这没什么好害羞的。”

“不是,大姐头,我是真的不知道。让我再想想吧,我先……我先走了。”中原中也拎上自己的外套披到身后,“不要告诉别人,森先生也不要。”

“中也!”尾崎提高声音,中原中也的背影一顿,但他没有回头,“你要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啊。如果找不对那个人,得不到那个吻——你是真的会很痛苦地死去的。”

“我知道了。”重力使伸手向后挥了挥,权当作道别。

 

中原中也走在大街上,任由日渐凛冽的秋风把他的外套吹成投射在墙上的、蹁跹的影子。他还在想刚刚的事情。

为什么,在红叶姐问到那个问题的时候,自己眼前闪过的那张脸,是太宰治的?

 

太宰治其实挺怕冷。

这是中原中也和他同居多时后得出的结论。这家伙不止怕冷,而且大夏天的都有时候会手脚冰凉,握上去的时候像在摸一块玉石。大冬天的就更惨了,混蛋青花鱼最喜欢就是钻他被窝,心满意足往中原中也身上靠,一边还要嚷嚷中也最棒了,天然的被炉诶。

这个时候中原中也就要原地爆炸了,大喊着说混蛋太宰你是有病吗!任谁冬天在暖和的被窝里碰到一大块冰都会有他这样的反应,但基本上他最后都会忍住在心里说算了就原谅他这一回吧,然后这一会就回发展为很多回,到后面他甚至都习惯了,对此很是麻木了。

就是在太宰治当上首领后两个人私下里的关系也并未怎么改变,只是明面上中原中也对他多了几分尊敬,见了面也是会喊一声首领,太宰治就笑笑对他点头,矜贵得很。然则等回了共同的家,太宰治就会带着绒毛里的落雪拥抱他,拿出所有的柔情蜜意或者漫不经心亲吻他,像只缠人的猫咪。

而中原中也从来就对付不了他。太宰治多聪明啊,他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就像这一次的真相——中原中也心中一梗,要不是他通过种种渠道,八方神仙,有理有据推测,他都不知道这家伙是为了这么崇高的理由而死呢!哈哈,他终于死成了,还是那么牛逼哄哄冠冕堂皇平时两个人都决计想不到,也不会在乎的理由,真是妙!妙得连中原中也都说不出责怪的话来。

所以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中原中也又回归到这个最为迫切的问题,要是不解决掉他这辈子可就得折在这个特别愚蠢很像日本境内樱花树下,那些不成熟的高中生才会扪心自问的题目上了。

为此,中原中也特意去把周围的人都问了一遍。每个人给他的回答都略有不同,可细细想来都有相似之处。但这些相似之处又哪一条都对应不到他和太宰治的关系上。

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搭档、情人、床伴、上下属?都是,却又没有那么单一。太复杂了啊,他们。

我到底要怎么确定自己喜不喜欢他?也许我还是喜欢别人的吧?那要是别人又怎么办呢?要是是他……又怎么办呢?

中原中也日复一日为这个很无聊的问题苦恼着,而他的病情也在缓慢地加重,有那么几个夜晚,他几乎都能感受到这朵花的种子在他的心脏上抽根发芽,带着春天的生长滋滋声,不算清晰却又漫山遍野的微微疼痛,不会让他无法入眠,却让他难以一夜好梦。

中原中也和尾崎欺上瞒下,成功把他自己的病情隐瞒了个彻彻底底,连森鸥外都给骗过去了。他甚至偷偷去过一次侦探社找了与谢野晶子——还是多亏了太宰的遗嘱,他提前和福泽谕吉签订了双方的停战友好互助协议,就像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要把一切后事都有条不絮一件件安排好。

与谢野医生的确是最专业的,她给中原中也完全检查了一遍,甚至还用上了自己的异能,然而收效甚微。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不是异能导致,但也找不到自然治愈的方法。

“花吐症?我也听说过。那么你只需要心爱之人的一个吻就可以了。”与谢野将一支花插到一旁的花瓶中,微微撇过眼睛看对面红发的年轻干部。平心而论中原中也是不打折的帅哥,很可惜不是她会感兴趣的类型,于是她好心多说了几句:“所以你是在苦恼什么?找到心爱之人让她给你一个吻不就好了?”

“现在就是不知道是谁啊。”中原中也苦笑,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与谢野正视他,严肃地警告:“你必须要知道,否则,等那朵花绽放的时候就一切都迟了。”

这我也知道啊,可喜欢谁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中原中也轻呼出一口气,站起来,抱着一丝希望最后问:“医生,这种病,真的不能治吗?”

“中原中也。”与谢野语气平淡地叫了他的全名,中原中也一瞬间有点茫然——他已经很久没被别人这么称呼过了,“我只能治肉体上的顽疾。”

“而心病向来难医。而且,只能医者自治,没得别人帮。”女医生说,接着她挥挥手,表示慢走不送。

 

那天晚上中原中也来到从前太宰治常来的Lupin酒吧——他发誓他不是刻意找来这里的,纯粹是走错路罢了。为什么等到这混蛋死掉之后他生活中还处处留有他的痕迹?这根本不合理好吗!太宰治又不是他中原中也的什么人。

……好吧,也许还是有点关系的。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搭档又做成上下级最后到同居却不是恋人,中原中也扪心自问的确没哪一个人像太宰治那样和他如此亲密,或者说是如此不对头。

坐在吧台边,他随便点了一杯,也没有仔细看是什么酒。直到调酒师将那一杯银色的酒液摆在他面前,中原中也才意识到自己点了太宰治最爱的那一款,他低声咒骂一句,还是将酒杯拉到自己这边。

慢慢抿下的酒液带着甘甜又凛冽的味道,像在冬日寒风中盛开的矢车菊。银色的,像这杯酒,像在那泓池水里头溶化了的月光那样。

哦,对,银色矢车菊。中原中也在吧台的高脚椅上晃了晃,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泛出莹润涟漪,平添一抹由无助而生的艳色。

 

那是去年了。中原中也本来已经栽进他那张柔软的大床里准备好好补一觉,尽管觉得旁边少了个人有点空,但这也是常有的事,当上首领后太宰治更忙了,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中原中也看他就是把这里当成一个补觉的地方而已。

结果一通电话把他吵醒,中原中也带着气摸来床头柜的手机摁亮屏幕,一看时间和来电提示只想爆粗口,但他还是不得不按下接听键:“又是什么事?”

对方报了一个地址。中原中也迷迷糊糊爬起来,左手顺了一把睡得乱糟糟的赭红头发,又问道:“去那里干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了。”神神秘秘,像极了那家伙平日里的风格。中原中也心里头诅咒两句,还是认命地赤脚走到衣柜前挑一套衣服换上,然后跨上他心爱的机车,在夜色中驰骋向远方。排气管的白烟画出显眼的轨迹,在一片漆黑中像启明星在指引。

开到目的地后他发现那里是一条幽静的小路,路尽头是一座玻璃花房,隐约可见一个如鸦翼的漆黑人影。有一个瞬间中原中也以为是开了罗生门的芥川,但这显然完全不可能,所以只剩下一种情况。

“混蛋太宰——你大半夜的到底叫我过来干什么?”中原中也用手扶正被风吹得有些歪了的黑软呢帽,锃亮的皮鞋踏过石板来到玻璃门前。他推开门,走进去,看到那人浸在月光里,没有穿惯常的黑西装,只是一件简简单单带浅蓝色细纹的白衬衣,倒像那些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干净又有最炽烈的感情。

“啊,中也,你总算来了。”太宰治向他笑笑,然后低头摘下一枝花。他问:“好看吗?”

“……你大半夜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花?”中原中也既恼火又疲倦,他揉了揉眉心的穴位,一阵不出意料的酸痛,“你有病吗?什么时候看不行?”

“嗯,真的只有现在看才行。”太宰治忽然靠过来,距离近得达到了暧昧的程度,修长的手指将那朵泛着淡淡荧光的银色花朵别到他胸前的口袋,“这种花只有在晚上看才最漂亮,所以只能委屈一下中也了。”

“你的道歉还可以再敷衍一点。”中原中也没好气地说道。他和太宰治站在一片银白色的花海里,像是月光倒影在了地面,花月相映,吊顶的灯亮着,他们像处在另一个世界里。微风来时那些莹润的花朵在静默中摇曳,点点荧光飘散在空气里,每一点都像星星,而太宰治抱着一捧花,凑近花朵的面庞像埋在了月光里。他心口微微一跳,倒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这是什么花?”中原中叶问。

太宰治不答反问:“好看吗?”中原中也将胸前的花朵取下,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靠近它:“挺好看的。”话音刚落他才反应过来,嘴硬地补充了一句,“——但也就那样吧。”

太宰治笑笑,没有戳穿他的谎话:“这是银色矢车菊。”

“你骗谁啊,矢车菊有银色的品种吗?还有什么矢车菊会在夜里发光啊?”

“啊,是我新培育的品种哦。而且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发光,也就晚上有月亮照下来的时候可以有一点光啦。”

“啧。又是抓了哪个可怜的花农来帮你?”

“中也怎么这么说我。这些花可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哦,花了很长时间呢。”

“哈……”中原中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弄这些东西?不是忙着研究怎么自杀吗?”

“我当上首领后可就没怎么在想这种事了。”太宰治反驳,“至于为什么嘛,那是因为——”

黑手党最年轻的首领忽然闭口不言。也许他是惊愕于自己心底的答案,面上却没有半分流泻的私情。中原中也等了半天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便催促了一声:“为什么?”

“也没有为什么吧。就是看到一本杂志,觉得有意思就做了。”他听到对方这样回答。中原中也知道这是在敷衍他,但也再没有继续追问。太宰治不想说出的答案,还没有人能从他唇齿间撬出一字一句。

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好八卦的人。中原中也现在想来倒有些后悔了,怎么就没问下去呢?可是问下去,又能带给他什么?还有那个花房,他记得是在什么时候被一些胆大包天的敌对分子一把火烧掉了。太宰治没什么表情,但他依稀记得那群人死得很惨,是已为首领的那个人亲自动的手。那时候他还在心里犯嘀咕,这个花房居然对他这么重要吗?

他轻轻摇晃酒杯。里面银色的液体就像是月亮的魂灵,他居然还清晰地记得太宰治那一夜月光中的模样,确然是天地之间的第三种绝色,哪怕两个人再怎么不对头,他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他觉得不好看。

微醺的无聊之中,周围人的对话像酒吧里流淌的柔曼音乐进入他耳中。邻桌有两个姑娘,看起来是一个失恋了另一个在安慰对方。这种事情中原中也没见多也听得多了,自然没有太大兴趣。他又在心中把自己觉得可能的喜欢对象排查了一遍,仍然搜寻无果。毕竟作为黑手党,他熟悉亲近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啧,没劲。但怎么有点缺失的感觉?是忘记了谁吗?带着迷糊的大脑中原中也放下酒杯,把一叠日元钞票推出去,准备结账走人。在他要离开的那个瞬间,一个女孩的话清晰地飘进他耳朵,重击在他心脏:“可是你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呢?”

可是你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呢?如同惊雷落定醍醐灌顶,中原中也只觉得脑子里也炸开了一朵花。他才发现自己觉得可能的喜欢对象少了谁。

十五岁我遇见他,在无数次的污浊中他握住我的手腕在重重阴影里拉回我的生命;十六岁龙头战争中我和魏尔伦决一死战,他就站在身后不发一语;十八岁他做了黑手党的首领,我作为最年轻的干部向他郑重宣誓;直到现在,二十二岁,他离开了,我还在这里。

我还在这里。但他已经离开了。用最决绝最无可挽回的方式。

中原中也想要大笑,可是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在看到太宰治尸体的时候他没有哭,在太宰治的葬礼上他没有哭,但在太宰治待过的酒吧里他哭了。他哭得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撕心裂肺到了无法呼救出声的地步,连心脏处的那朵花都被滋润了,越发声势浩大地长出花苞,带着月光的色泽,那样清晰的疼痛感。

他终于知道那个夜晚他心口处微微一动是怎么样的感觉。

就是这朵因暗恋而出现的花生长的痛感。

在太宰治死去多日后的这个夜晚,中原中也终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姓甚名谁。

 

 

中原中也走过一条街。

那天下着雨,他撑开一把透明雨伞,能清楚看到雨丝在伞面上漫流的姿态。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有些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

然后他感到身上一个重物压下来。那人从背后拥抱他,几乎要把他手中的伞撞到地上。那笑意吟吟的声音喊他,中也!

他不耐烦地转过身去,伞却下意识地举高同时为两个人制造出干燥的屏障。他说,太宰,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太宰治笑着说,就是想逗一逗你嘛。中也毕竟是我的小狗狗,逗一逗也没什么错——不是吗?

中原中也握紧拳头横眉冷对,而太宰治旋转着抽开身后立在雨中,任由铺天盖地的漉漉雨水打湿他的头发与风衣。他的笑容慢慢敛去,只余下一片平静的坦然。

他说,晚安,中也。祝你做个好梦。

晚安,晚安。我将要一直向你道晚安直到天明。

 

“那你还在等什么?现在就过去吻他啊?”尾崎听到中原中也的回答之后,挑起一边眉毛发问。中原中也露出一个苦笑,他原本打算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但在酒吧里失态落泪的事儿终究给尾崎听着了,这位心细如发的女性只消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刻把他叫过来审问一番。

“人都死了,不会有用吧。”中原中也说。尾崎看了他一眼,端起一杯茶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对了,首领——前首领在遗嘱里还特意找了个异能者把他自己的尸体修复后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起码十年内都不会腐烂,你不用担心只能去吻他的骨头。”

我倒是希望只能吻他的骨头,这样至少我不会有负罪感,下地狱之后还能跟他说这只是个恶作剧——毕竟太宰治这样的家伙肯定是只能去地狱里的。“那我就十年后再去吻他好了。”中原中也开玩笑道。

“中也!”尾崎略微提高了声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我知道。”中原中也低头,修长的手指覆盖在脸上,尾崎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蹙起眉,道:“我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不要命了?”

“不,我是——”中原中也忽然失语了。他匆匆捡起挂到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背影是说不出的仓皇:“红叶姐,我先走了,还有任务。”

“给我回来!”尾崎几乎要召唤出金色夜叉,但红发的重力使一溜儿跑远了,像一阵风一样抓不住。尾崎叹口气,这些孩子,为什么都不肯面对自己?中原中也是如此,太宰治何尝不是?

要是给中原中也知道尾崎的想法,恐怕会难以置信并上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太宰治这样的家伙,也会爱人?就算他会爱人,又怎么可能会爱中原中也?他们可是死敌,是永远不对头的搭档,什么都可以是但就不会是相恋的爱人。

但是他的病越发严重。他已经没办法瞒过森鸥外了,每一个知道的人都在催促他:为什么不去?为什么还不去吻他?只是一个吻而已,难道你真的想……去死吗?

“是的。所以为什么你不去?”还是Lupin酒吧,中原中也的对面坐了一个女人。她看上去也是二十多一点,水蓝色的长发披到肩膀,脸漂亮是漂亮,却总给人一种没有生气的贫瘠感。中原中也叹口气,把酒杯放到桌子上:“说真的,我也不知道。”

“按照你刚刚和我说的,你已经确定自己喜欢他了。”女人优雅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漆黑的眼瞳空荡荡,“那么,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你去吻一个你喜欢的人?”

“森子,你应该明白我才对。”中原中也继续叹气。女人全名叫北川森,十二岁与太宰治认识,十五岁中原中也加入,然后三个人就再也没分开过。太宰治做成首领后,她和中原中也并列五大干部之二,是太宰治最为器重的左臂右膀,他最锋利的两柄刀刃。之前那段时间她不在国内,太宰治把她派去国外镇压反对势力。

“也许。你也知道我共情能力比较低。但说实话,你之前的纠结和犹豫在我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为什么?”

“你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呢?”

又是这句话。“你凭借什么能这么武断?”中原中也倒也没太生气。或许是因为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对方在亲近的人面前就是这样一个直言不讳的性格,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别人都不晓得这样隐秘的心事,怎么她就能这么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

“中也,你还记得你有几个亲近的活着的人?我一个,红叶姐一个,太宰治一个,你还能数出谁?”北川森倾身过去,中原中也无法克制地去注视她眼中那没有星星的寂静宇宙,“因此你如果真有喜欢谁,昭然若揭。”

“好吧好吧,就算你说得对,”中原中也努力移开目光,北川森面无表情地靠回沙发卡座,“那为什么他从来没说过?你别和我说他看不出来,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想说的应该是‘连你都看得出来那太宰治就更不可能看不出来了’吧。”北川森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中原中也:“……你非要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吗?算了,所以你说吧,为什么?”

这回轮到北川森犹豫了。中原中也双手抱在后脑,有些许吃惊地看见她的沉默。这对于北川森来説是非常罕见的事,她习惯于从各种事实数据中分析出直接的答案,很少会有这样不果断的时候。

“如果你真的只是想要我的答案,那么很抱歉,我不知道。”最终中原中也只得到了这个回答。他也没有太意外,但对方的下一句话又把他定在了原地:“但你真的想要的是我的答案吗?”

真不愧是北川森,陪伴了他们两个七年的人。一针见血比谁都厉害,又直白得叫人措手不及。于是中原中也不说话了,只一杯一杯点着那种太宰治最喜欢的银色的酒,也没管自己心脏处的花朵已经生出花苞抽出嫩芽肆意生长,没管可能饮酒会加速花朵的盛放,没管自己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多。那些疼痛比其他之前那些危险的时刻都要更不值得一提,在这场爱情的战争里他还没有输。

直到那些月光般的矢车菊的香气将他完全淹没。

直到他溺死在太宰治眼里那片银色海洋中。

 

北川森想,太宰治给的方法可真好用,果然把人灌醉了就什么都说出来了,对付中原中也这样特爱酒后吐真言的家伙尤其有效。可惜他已经死了。她说不请听到太宰治死讯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但她的确一瞬间失掉了所有的耐心,给中原中也发了条通讯后就直接开启异能,让狂暴的大风过境,荡平所有阻碍。

十分钟后她已经踏上了日本的国土,出现在中原中也面前。那天也在下雨,中原中也沉默着毫无意外看她自风中显形,然后将伞罩在二人头顶。

北川森低声问他,消息是真的吗?只得到了一个轻轻的点头。于是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那些悲伤沉重地附着在湿漉漉的雨珠上,坠在地上弥散开一片涟漪,倒映出那个人微微笑起来的模样。他们继续向前走。这条长长的街道似乎永无尽头。

你难过吗?北川森这样问他。中原中也稍微掉转过头,她从他眼中看出了疲惫与难以言喻的痛苦,但没有责备。于是她就懂了,她慢慢伸过手去握住他的手腕,有些吃惊而恐惧地发现那处的伶仃。

想哭就哭吧,我还在这里,中也——我还会继续陪着你。尽管我不能代替他,但我还在,你还可以流下泪来。北川森注视他的眼睛,语调平缓而毫无起伏。她取过他手中的伞,然后中原中也抱住她,几乎是下一秒便泪流满面。

北川森将伞遮在他身上,她抬起头,几乎永远都是空洞的眼瞳中是落下的雨水,灰暗的天空中偶尔闪过惊雷,但那厚重的阴云无论如何也刺不穿。潮气弥漫,她已经分不清沾湿自己身上衣服的究竟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艰难地感知到对方的心痛,心想也许这就是所爱之人离去的痛苦。

所以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太宰治?中原中也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哭。除了太宰治。例外永远都是太宰治。毕竟北川森委实像个无感情患者,中原中也与她关系再好再亲近,也的确从未因她流下泪过。

北川森那对漂亮的黑色眼睛转回对面的中原中也身上。这家伙已经醉得厉害,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什么“森子我超超超超级喜欢你的”“你简直就是我的光我的神话你无所不能”“太宰治这个白痴怎么没对你下手不对他要敢对你下手我第一个宰了他”等等等等,像个没毕业的幼稚园小孩。

平时倒看不出来他对自己那么推崇啊,这真的是酒后吐真言不是酒后说胡话吗?北川森有一瞬间非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片场,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执行自己的计划。

她问,中也,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吻他呢?

中原中也微微抬眼看向她。那一瞬间北川森还以为他清醒了,但再仔细打量又是没有。她又追问了一次,轻轻把那杯酒移开。

一片长久的静默。卡座之外酒吧已经慢慢热闹起来,轻快的爵士音乐伴随着人群的欢声笑语像另一个世界,他们被隔绝在一座孤岛上了。北川森清楚,如果今天中原中也吐不出真话来,那她以后也都别想再听到他拒绝亲吻的理由了。而她必须知道。对于太宰治的死亡她无力回天——她曾经那么多那么多次的阻止过他的自杀娱乐行为——但对于中原中也,她还有机会可以挽救他的生命。

她不能让区区一个花吐症再夺走她亲近之人的性命了。

她耐心地等待着,像从前她看到中原中也运用重力跑出去一段后驻足的背影。那是为他们而停下的脚步。少年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落在地上一直绵延到他们脚下与他们的影子交融在一起,尚且热血、尚且年少轻狂的红发少年大声喊道:喂——太宰,森子!

快点跟上来啊!

他大声地呼喊,但往往两个人都不会理他,该怎么样走过去还是怎么样走过去,节奏不会有变化。可如果再来一次,她一定会拉着太宰治飞奔过去,让死亡也不能阻碍他们的步伐。

现在已经丢失掉了三分之一,他们也很久不曾在那段道路上走过。而中原中也说,为什么我不去吻他?

那不是明摆着的吗——森子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现在想不到啊——

那你就说说吧。北川森回道。

哎呀,我就是,我就是——不想认输嘛!我们两个都斗了一辈子了,现在他死了(他打了个酒嗝),我也不能输给他对不对?要是我去亲了他,不就是等于输给他了嘛!

这个逻辑我理不清啊,为什么吻了他就是输给他?北川森沉吟片刻后把酒杯再移开一点——中原中也瞪了她一眼,但鉴于此人的酒醉状态而没有丝毫威慑力——然后发出了如此疑问。

中原中也慢吞吞地往后躺下,他说,因为他不喜欢我啊。

北川森抚摸在酒杯上的手指顿住了。她看向中原中也,只听对方说,你应该也知道吧,太宰治是不可能喜欢我的。那么,这个吻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我去亲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想勉强他,也不想勉强我自己。是,我是喜欢他,可是又怎么样呢?他已经不能给我回应了。那么我又何必去做这样的事情,等到了地狱都不知道怎么和他说。难道我要说:嘿,太宰!我亲了你的尸体哦!不过不要想太多,我只是开个玩笑!毕竟你是个混蛋对不对?难道我只能以这副卑微的姿态去面对他?我不要啊,森子。我不要。我看不起这样的我自己,也不可能能接受这样的我自己。

北川森叹口气。如果他喜欢你呢?

你觉得有可能吗?他问。

北川森无法回答。她也已经无从知晓这个答案。

所以你不去亲吻他,是因为他不喜欢你吗?

是啊。虽然在这场爱情拉锯战里头,我已经输了,输了彻彻底底,一败涂地。他无力地慢慢滑下去,先心动的人永远都是输家。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输家。我不要他怜悯——我不要他的那个吻。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北川森又有什么好说?她只能闭上嘴,眼睁睁看着她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自杀,一个在活着的最后时刻里慢慢煎熬。她看到过医生们给的扫描报告,匕首就架在他们脖子上,而手中扫描的黑白图样如此清晰地呈现出一朵花的样子。

是桔梗。白色的桔梗。

无望之爱。但哪怕无望也会去爱。

中也啊,你太骄傲了。她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中原中也听不到,他迷蒙的蓝眼睛泛起一层水雾,化作雨滴从那片天空坠落下来,候鸟飞过了,时光轮转,而他想要的回应终究失落掉了所有声音。

你真的——你太骄傲了。但我支持你。尽管我不认为在这次较量中输掉有什么关系,但你执意如此,我便也为你撑腰。她的眼角有些许湿润,但很快被指尖拭去。她当然明白为什么。

不过是不甘不愿,不过是骄傲少年。

我多骄傲,这是我的骨架我的内脏。

她想起来那次在防波提上中原中也烈火般的红发在前方夕阳里折射出金色,太宰治走在她旁边,一只眼上的绷带还未摘下。她问他,你会喜欢上怎么样的人呢,太宰?

太宰治没问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已经习惯她思路跳脱问话直白,所以他略加思考一番后便直接回答:唔,大概是温柔的,顾家的类型吧?总之要能和我一起殉情的程度才可以吧?

是想要贤妻良母吗。话说后面那个标准是怎么回事啊。她双手背在身后,轻松跟上太宰治刻意拉小了一些的步伐。

差不多吧。所以真要说的话,你和前面那个小矮子都不合格啊!太宰治哈哈大笑起来,北川森无语地看他一眼,说:你说得好像我看得上你一样。

是是是。我不是在回答你的问题吗。所以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吧?太宰治笑着说。

于是她抬起头看到火烧云。灿灿的金红色,像永远不会坠落似的。而在很多年后,她再看向太宰治的眼睛,就知道那时他没有说谎。

他的确不喜欢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就像她自己一样。

但也许还有那么一丝可能呢?也许她还能再有最后一线夕阳呢?北川森想起那封信,她的手指微微蜷紧,尽管面无表情,但仍能听到那份恐惧在开裂冰湖下逐渐冒起的声音。

太宰治啊,那时候我们没有追上去,中原中也也没有怪你。但这一次,你可千万不能慢啊。

因为中也他,就要没有时间了。

 

 

中原中也手插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看着面前宏伟的钟楼。白鸽飞落在地面,红色的观光巴士发出悠长的汽笛声满载乘客行驶而过,太宰治从旁边的一家礼品店走出来。那时他们刚满十八岁,他还是一米六的个头,太宰治已有成年人的身量。尽管仍有些清瘦,但那身黑色的风衣也已能给他优雅而肃杀的气场。

买了什么?中原中也问他。太宰治笑笑,举起手中透明塑料袋包装的雅致信封:伴手礼。

而现在这个信封就在北川森手里。中原中也瞪着那个信封,就像瞪着太宰治。北川森平静解释,这是他给我的遗书。里面是一句祝福,一个请求。

看到中原中也的表情后,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等一下,你没有吗?

 

中原中也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拥有一份遗嘱,唯独他没有。

这是为什么?因为不重要所以不需要被交代了吗?

中原中也不敢相信。他们是关系不好,可也不至于就这么轻描淡写就一笔带过,什么也不留下就轻飘飘远走。但每个人都有。北川森有,尾崎有,森鸥外有,芥川有,中岛敦有,甚至连那些他都记不得名字的人都有,但他没有。

北川森说:或许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索性就没有写遗嘱给你了。她说这话时中原中也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身上穿了件白衬衫罕见地没打领带,领口解开两颗松松垮垮露出大半锁骨和一点肩膀的轮廓。他抬眼看去,已经二十二岁的女孩靠在门边和他视线交汇,与他们相遇那时有了些许差别,但只要看到她的眼睛,他就会知道一切其实都没变。

别说了森子,你自己都知道这句话有多假。中原中也低下头继续把最喜欢的几件衣服往行李箱里面塞,北川森没有过来帮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神放空,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说谎?

这还用想?你根本就不会撒谎。中原中也嘲笑了一句,手边摸到一根领带。他盯着那条纯白色画了图案的织物,停顿了一下,把它移在一边。

是太宰送你的吧。北川森走过来,手指触碰到那根布料。中原中也嗯了一声,也没问“你怎么知道”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北川森低声问道,我可以带走它吗?

随你。中原中也头也没抬,将几顶帽子努力安置妥当。你不用出去办事吗?最近这段时间你应该很忙才对。

这是逐客令吗?北川森挑了挑眉。中原中也难得笑了一声:还真是有点变化,以前可没见你这么有幽默感啊。没有,就单纯问一下。

唔,差不多那样吧。北川森含糊带过,总之我负责送你去机场,这事儿是不会更改的。

……谢谢。静默之后,中原中也低声说道。北川森微微点头,轻轻拍了下他肩膀,就从他卧室里走了出去。

 

中原中也还是没等来那封信。他的花吐症越来越严重,每一次咳嗽口中都会吐出纯白色的桔梗花瓣,森鸥外和尾崎甚至北川森商量过后,确定无法劝动他去亲吻那个人,于是就干脆让他爱去哪儿去哪儿,别留在日本境内烦他们。

这说的也太客气了,谁不知道这是给将死之人的一点怜惜,在未尽的最后时光里满足自己的渺小心愿。但中原中也委实没剩下什么心愿。尽管他也跟太宰治做了逃兵留下烂摊子给别人收拾——作为法定首领就这样客死他乡必然会引发新一轮的动荡——但他相信那三个人可以处理好。实在不行就让北川森在他临死之际开一波异能把整个港黑荡平,然后他替她解除再去死,直接一了百了算了。

这样想,他似乎也的确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他挂念的人他确信在自己死后都会过得很好,他们会为他难过,但不会太久太深地留下烙印。而他也已经放下了一切不切实际的念想,就当作自己是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在他还能继续前行的时候再多看世界一眼。

等中原中也回过神他已经在圣母百花大教堂里,今天是休息日,来的人都在祈祷,圣钟回响,管风琴在低沉地演奏着,牧师在上宣传福音,人们双手合十虔诚低下头。而中原中也穿着黑西装坐在原地,既没有开口,也没有低头,于是一个人坐在那儿反倒像是来送葬的。

毕竟他不信神,也没办法对这样的场合生出一丝一毫的敬畏与动容。他的目光漫无边际扫过四周,又微微惘然。

那次他们来这里做任务,夜晚的教堂寂静无声,不再神圣,更像是某种鬼魂集聚之所一类的东西,而暂时被封锁了异能的他们躲进来,在高高的穹顶与五彩琉璃壁画下藏进黑暗里,直到那些搜捕的人离去。

在逐渐平息的颤抖的呼吸间,太宰治忽然靠过来,手指轻柔地捏住他下巴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落到了嘴唇上的吻。那一瞬间星光透过玻璃洒落进来,他只感受到灵魂震动,心脏疯狂鼓噪要冲破胸腔,想要伴随着眼前这个可恶的眉眼漂亮的家伙一同升上星空或坠入地狱。

那之后他们谁也没有提到这件事,就好像只是翻过了一页书。可是如今想起来那些针锋相对间隙美好的时光都已经那么那么远了,远得他一抓都只是一片雾气,连那个人的眼角都快要描绘不清。中原中也忽然感觉心脏痛得厉害,他捂嘴尽量轻声地咳嗽,掌心里是带着血迹的白色花瓣,一片一片轻柔覆盖住他的掌纹。

他想:或许我不爱他。连这样的回忆都只是平淡地叙述过去,干枯无味,对真正爱的人是不会这样的吧?花吐症的发作没有缘由,他又一次不明白自己的心了。也许我找错人了,也许我还能活。

释然都是假的,微笑也是假的。除了太宰治没有人会不想活下去。就算大家都会很好又怎么样,他还想再看到每一刻的风景。

犹豫了很久,等人都走光了,中原中也慢慢走到那座宏伟的圣像前,跪拜下去。

神明啊——

是否只要我不爱他了,就可以不再受这样的折磨?

就可以再度获得生的权利,而非奔赴死亡的终焉?

 

回到酒店的房间,中原中也打开行李箱,里面物件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他愣了神。那条被北川森拿走的领带展开平放在所有衣物上,纯白色布料,黑色的墨迹画着一只蛞蝓。

——中也真的好像那种软体动物啊。十五岁的太宰治这样说,于是在他生日那天亲自画了这样一条领带送过去,气得中原中也在生日会上破口大骂,把宾客们吓得不轻。

但就是这样奇怪的记忆,都让此刻的红发男人瞬间破防,像蚌露出柔软的内腔,他紧紧抓着那只领带,一边哭得泣不成声一边咳出带着红色的白色小花,想要把自己的心脏也一同吐出来,献给他。

中原中也终于承认。哪怕他不爱自己,哪怕他已经死了——

他还是不能不爱他。还是做不到不爱他。

就像桔梗一样。哪怕没有希望也会义无反顾爱的彻底,遍体鳞伤濒临死亡也要宣告誓言:

你看,我真的很爱你啊。

心底声音落下的时候,那朵花疯狂地绽放了。白色的花瓣舒展开来,那些带了刺的枝条深深扎根在柔软的血肉中,中原中也想要喊出声,开口却只吐出满天满地白色花瓣,在他面前飘零,像他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恋情。

这就是他绝对不会去吻他的原因。

 

北川森从殡仪馆里走出来。她没有回头,背后远远地有一点火光冲上天际,而她随手将那封迟来的信丢在一边,纸张被风卷起,又被火舌吞没,那些文字的讯息要升到星空上递给那个人。

在第三封信的最后一行,太宰治说,森子。

——不要忘了告诉中也我爱他。

北川森双手插兜站在原地,那些飞舞起来的纸张散落又团聚,在她身周像一朵桔梗花的盛开。真是白痴的两个人啊,她面无表情地想。

到天蓝色彼岸里去团聚吧。

到时候,可千万不要再说不出来那些迟到的话啊。



说实话觉得部分地方写的挺烂……但这个结局其实我是挺喜欢的。

双死也不算BE吧?不算吧?不算吧?不算吧?


PS:点我看太宰被虐:春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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